六月十三这天一大早肺在哪块,扬州四望亭周围肺在哪块,人山人海,大家都朝亭子上面望。望什么?亭子上面有个人在这块捉马猴。一人一猴,蹦着跳着,人捉猴,猴躲人,转来转去。人是哪一个?是骆宏勋的家人余千。他并不是猴子的主人,是旁人请他来捉的。猴子的主人是西台御史栾鸿的儿子栾一万。前些时马房的猴子挣断了铁链子,溜出来了。栾一万出了个告示,哪个捉住猴子,赏银十两。昨天晚上,有人看见猴子溜在四望亭上,躲在上面不出来。
今儿一大早,好多人去找余千,请他来捉猴子。他们认为他的武艺好,非要他来才捉得住哩。余千本来倒不在乎十两银子,不想出来捉,他痛恶栾一万的为人,不愿为他出力。后来经不起这些人一捧,一架,他好面子,就来捉了。这一来,一传十,十传百,许多百姓都晓得了,都赶到四望亭来看捉猴子。
余千才跳上四望亭捉猴子,南边大街上来了人了,前面是一顶大轿子,轿子里边坐的这个人才难看哩。什么样子?尖尖的白果头,倒挂的肚肺脸,两道稀眉,一双小眼,一脸的麻子,都麻得球起来了,身材又矮又胖,活象条猪。上身没穿衣服,下身穿了一条裤头子,光脚穿了一双凉鞿子肺在哪块;他两手朝大肚子上一伏,天生的肉伏手扳子。
他就是栾一万。他倚仗老子是西台御史,在地方上欺压百姓,无恶不作,扬州的百姓恨之入骨。后面一顶小轿子,里头的这个人长相也犯嫌,高高的个子,尖嘴猴腮,瘦得象棵麻杆子,白白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跟白纸差不多。头上戴一顶玄色细纱方巾,身穿秋罗长衫,白袜布鞋,手上拿了一把细蒲扇,慢慢地扇着,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他就是栾一万的管家师爷,叫华三千,专门帮栾一万出坏主意。一个叫一万,一个叫三千,配了对了。轿子后面有四个家人,都是栾一万的心腹,奴随主姓,都姓栾,叫栾福,栾兴,栾德,栾祥。栾一万来做什么的?他今儿早上也得到消息了,余千到四望亭去捉猴子了,他也来看捉猴子。轿夫抬着轿子,嘴里喊着:“让肺在哪块!让!”
百姓一望,认得是栾一万,敢怒不敢言,只好朝旁边让,让迟了,撞伤了没处伸冤,弄得不好还要被打,打过了还要坐牢,所以不敢不让。轿子到了靠近四望亭的西街,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停下,家人上来将栾一万搀出轿子。华三千也下了小轿。
这爿店房是栾一万家出租的,店老板不敢不巴结他,笑嘻嘻地迎接出来了:“栾大公子早啊!”
“早!”
“华先生早!”
“早!”
“诸位爷们早!”
“店东早!”
华三千过来了:“店东,我们家大爷来看捉猴子,在哪块看哩?”
“随便哎,大公子欢喜在哪块看,就在哪块看。”
“我们家大爷身体宽厚,不能与闲人相挤,要给他找个独乐乐的地方。”
“独乐乐?我不晓得哪个地方是独乐乐,你华先生看,你指出来,我照办。”
“好的。”
华三千把店堂四面一望,有个地方不丑。“就这样子,你叫人把柜台上东西顺下子,让我们家大爷站在柜台上看,既看得清楚,人又挤不到他。”
“好!你华先生想个把章程,实在叫人佩服!——来啊,把柜台顺下子!”倒霉!清大早起来就爬柜台。学徒的赶紧过来把柜台上东西顺好。家人把栾一万搀到柜台里面,端了张凳子过来,栾一万在凳子上搭了一脚,朝柜台上一站。华三千等人站在柜台外面侍侯。
栾一万站在柜台上望望,好是好,就是这个地方不直对亭子,要把头偏过来,把身子往前倾倾才看得见哩。
望啊望的,一会儿工夫,腰有点酸了。“华三千小伙啊!”
其实华三千岁数比栾一万大,栾一万却喊他小伙,他也听惯了,只要栾一万高兴,就弄个小伙做做。
“大爷!”
“我看得不舒服。”
“噢,噢,门下晓得了。——店东,你叫人把这块‘南北杂货’的招牌下掉,让我们家大爷抓住挂招牌的钩子看,就省劲得多了。”
“这个……好,照办。——来啊,把这块招牌下掉!”倒霉,请大早起,不但爬柜台,还要下招牌。学徒的过来把招牌下掉了。
栾一万左手把挂牌子的钩子一抓,呣,好得多呢。好是好,就这只右手空下来了不称劲。
“华三千小伙啊!”
“大爷!”
“我这只手没得东西抓。”
“门下晓得哩,你这只手不着实,我也在块找哩,没没有找到相巧的东西哩。”
“端张板凳来,你站在板凳上,我这只手放在你头上就行了。”
“好的。”
华三千没得办法,栾一万看中他这颗头了,只好端了张凳子开,朝凳子上一站,栾一万就左手抓住钩子,右手捺住华三千的头,“呣,高矮正好,这样舒服得多呢。”
大家的眼睛都朝四望亭上望,看余千捉猴子。哪晓得猴子异常灵活,亭子上四面都有格扇,它东边窜到西边,南边窜到北边,里面跳到外面,外面跳到里面,着实快哩。余千跟在后头不住地窜来跳去,天又暖,跳得一身大汗,始终捉不到。不捉唦,“牛”已经吹出去了,怕丢脸被人笑,只好咬住牙子在块跳。
这时候,西街上又来了人了,男男女女来了二十多人,全是骑的牲口。领首的一个身高一丈开外,紫红色的脸,两道浓眉,一双虎目,正准鼻子,四方口,招风大耳,颏下一部胡须根根皆白。有几句赞他:
凛凛身躯丈二长,
面如紫玉气轩昂。
口方鼻正双耳坠,
颏下胡须白似霜。
浓眉直竖惊人胆,
虎目圆睁起电光。
山东在数称豪杰,
盖世英雄花振芳。
花振芳的后面是老妻巴氏老太,女儿花碧莲,巴氏兄弟几位舅爷,还有十几个手下孩子。花振芳的牲口快,掉脸望望,家里人掉下去有一截子路了,就把牲口勒定,一声高叫:“老奶奶!”
老太听见他叫喊,带住人众把牲口领了赶上来。“老爷子,招呼俺做啥?”他们说话都是山东腔。
花振芳心里话,路上每到一个地方,她都要问离扬州还有多远了,都被她烦死了,今儿到了扬州了,她还不晓得,让她喜欢下子:“老奶奶,到了扬州了!”
“此地就是扬州么?恭喜老爷子!”
“恭喜老奶奶!”巴氏兄弟也过来向老夫妻道喜。
他们因何要道喜?有个道理哩。原来姑娘花碧莲自从在扬州见到骆宏勋以后,觉得他是忠良之后,品格端正,相貌英俊,武艺出众,打心里喜欢他。花振芳晓得了姑娘的心思,也很赞成,就居心要扬州的骆宏勋做女婿。前番在定兴请骆宏勋的师兄任正千说亲,骆宏勋未允。后来骆宏勋回到扬州,任正千被人陷害坐了牢,花振芳三下定兴,翻监劫狱,把任正千救了出来,再次请他为媒,任正千满口答应,说亲之事包在他身上,因有病在身不能亲自一同前往,就写了一封信给花振芳带来见骆宏勋。花振芳老夫妻想到姑娘的终身大事就要定了,要得到乘龙佳婿了,当然欢喜。现在才到扬州,还没有见到骆宏勋哩,他们就“恭喜”起来了。
花振芳等人进了西门大街,只见街道宽阔,铺面整齐。走了没多远,前面不好走了,街上人都挤满了。大家纷纷下马,由手下孩子牵住牲口。花老在前,慢慢朝前走,走着想着:今儿扬州怎么这么热闹的,大约是出会。
再望望,不象,如是出会,中间的道路还要让开,现在连街心都挤得塞起来了。又见街上这些人个个一团神全朝前面亭子上望。
花振芳也朝亭子上望,隐约间望见亭子上有人,不晓得是什么玩头,问问看:“朋友,你们扬州今天这许多人,是干啥的?”
“今儿是特别热闹,看捉猴子,呶,就在前面四望亭上。”
“捉猴子?捉猴子俺们家乡人捉得好。”
“嗳,我晓得哩,你们要么不捉,捉起来就是二三十只。”
旁边一个小伙插嘴了:“你怎么晓得的?”
“我听说过的,他们山东人捉猴子,打听到这座山上有猴子,就带一套锣鼓家伙在山下敲,猴子就来听锣鼓了,一来起码二三十只,这时就捉只公鸡来一杀,把死鸡朝山上一撂,然后就拿绳子上山捆猴子,猴子一个都不跑。”
“猴子怎么不跑的唦?”
“全吓得呆住咧。”
“怎么会吓得呆住的唦?”
“你怎么不懂的唦,这叫‘杀鸡吓猴’,所以全吓得呆住了。”
花老听听,真是热说,哪有这种捉猴子的。
“朋友,亭子上捉猴子的是谁?”
“你问捉猴子的是哪一个啊?告诉你,你站稳了,不要吓了跌下来,这一位是我们扬州一等,特等,超特等的英雄!”咦喂,扬州又有了超特等的英雄啦,我怎么不晓得的?
“这位英雄是谁?”
“就是余千余大爷!”花振芳心里好笑:原来是余千,他那么点本领居然在扬州称英雄了。
“他可是骆宏勋的家人余千?”
“奇怪,你怎么晓得是骆宏勋的家人的?”
“俺跟他有交情。”
“哦,你跟他是朋友啊!”
“呣,也作兴是的,看这个山东老侉,身高个大,相貌惊人,也不是个等闲之辈。
花振芳回头招呼老太:“老奶奶,你听听,余千都称英雄了。”
“好么,余千称英雄,他主人骆公子也有面子。你问问余千捉的猴子,是人家的,还是自家的?如是人家的,他也许是为了钱,俺命手下孩子代他之劳,把猴子捉了,领的银子送给余千,俺闺女许配他主人,还望他在里面照应咧。”
花老一听不错:“朋友,余大爷捉的猴子是人家的,还是自家的?”
“是人家的,我刚才还看见猴子的主人的。”“猴子的主人是谁?”“猴子的主人……呶,那边柜台上站的胖子就是猴子的主人。”
花老一望,离他不远,是有个胖子站在柜台上哩,这副鬼形都不要望了。
“就是那个黑麻子?”
“对了,就是那个黑麻子。”
旁边的那个小伙又插嘴了:“老大哥,你不要阴险,你撮弄侉子喊栾一万黑麻子,栾一万来了气,拿片子送官办罪,侉子不是吃的你的苦嘛?”
“兄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栾一万平时欺我们欺惯了,这个侉子看样子不是好欺的,若是栾一万要拿片子把侉子送官,侉子也来了气了,手一抬,把栾一万弄两下子,就代我们出了气了。侉子打过栾一万,还不骑马溜嘛。他又不呆,当真在这块等官府派人来抓他?栾一万呐,下次要再欺我们,我们就说了:‘栾一万哎,你欺我们没得用呕,要欺老侉子才有本事咧!’看他好意思不好意思。”
“好,这就让他喊,今儿要能代我们出口气就好了。”花振芳听得清清楚楚,心里话:原来这个栾一万平时会欺压百姓哩,我今儿倒要来领教领教哩。
花振芳走到栾一万跟前没多远,左手理住胡须,右手两个指头指住栾一万:“黑麻子!”
栾一万只顾看捉猴子,虽听见,没有在意。华三千在旁边注了意了。
“大爷,请你把我头上的手拿掉,有人请教你。”
“呸!他又不是喊我的哎,我又不姓黑,又不叫黑麻子。”
“不,他大约同你老人家会过的,一时把你的姓名忘却了,你老人家这两天常常出外,阳光一晒,脸稍微有点个黑,又有这么几颗碎麻子,他以相貌取名,所以喊你黑麻子。”
“要死了,代我拿片子送官办罪!”
“你老人家一点涵养都没得,他是送你心上人来的。”
“你怎么晓得的?”
“你看唦,在侉子背后……”
“一个老奶奶。”
“在老奶奶的背后……”老奶奶的背后是哪一个?就是花碧莲。
栾一万一望,口水都笑得淌下来了:“着实不坏!”
“不好也不送得来哎。”
“我想她做个三房哩。”
“你要想她,就跟侉子谈谈,谈得合适,把侉子带家去,门下再进进言,包管你称心如意。”
“我又认不得他,怎么喊他呐?”
“就喊他大侉子。”
“好的——大侉子!”
“唷,黑麻子!”倒也罢了,互相都不喊名姓,互相都有称呼。
“大侉子,你喊我有什么事?”
“亭子上的猴子是你的?”
“是我的。”
“捉住猴子怎么样?”
“随便哪个捉住猴子,赏银子十两。”
“赏字不耐听!俺代你捉,捉住猴子,你给五十两。”
“华三千小伙啊!”
“大爷!”
“他要五十两哩。我有五十两买两只猴子都够了。”
“大爷,你太小气了,莫说五十两,就是五百两,五千两,再说多些,五万两也值得的。”
“瞎说了,我的银子大概不值钱啊?”
“不是这个话哎,你听我说唦,你就答应给五十两,但是要跟侉子说明了,捉猴子的人要听你点。”
“他如答应听我点呐?”
“你就点侉大姑娘。大爷,你要晓得,美人儿在亭子上跳啊蹦的,多好看,拿钱也买不到哎。再说,你不是想她做三太太吗?不如先叫她跳把你望望,看合适不合适。”
“这个章程不坏。——大侉子,要捉住猴子,我把五十两银子,不过捉猴子的人要听我点。”
“好,听你点。”花振芳心里话:我面前的人哪个不能捉猴子啊,听你点就听你点。
“你点谁?”
栾一万用手一指:“她!”
“俺?”
“不是的,她!”
“俺的老奶奶?”
“不是的,她!”
“俺的大舅爷?”
“不是的,她!”
“啊!花振芳明白过来了:原来他是要点我的姑娘。这个黑麻子坏哩!只要你说出口点我家姑娘,我一个巴掌把你的头打了歪过来哩!你不说出口,我就装不晓得,跟你瞎扯。花振芳跟他在这块“大舅爷”“二舅爷”瞎扯。
花碧莲在后面明白:这个胖子点的是我。来唦,我何不就上亭子捉下子猴子呐,我在山东还有点名声,扬州人不大晓得,我上亭子捉住猴子,扬州人就要惊动了。骆宏勋是为武的,不会不来看捉猴子,他看到我,也就会见到我的上人了,就好谈我的亲事了。
姑娘拿定了主意,把妈妈的肩头一拍:“娘!”
“乖儿!”
“俺去捉。”
老太太把姑娘望望,晓得姑娘的心意,点点头:“乖儿,小心点。”
姑娘见老太允许了,随即叫手下孩子去买了一只桃子来,在身边收好,走到亭子面前,抬头把亭子望了下子:亭子一共有三层,第一层略微有点斜,比较宽,人上去好站脚;第二层是个斜势,又比较窄,没有一点功夫的人站不住;第三层是个大斜势,斜得很呢,简直不好站。
姑娘有了数了,双足一踮,噗!上了亭子了。
果然,旁边的人喊起来了:“侉大姑娘上了亭子喽!”
一个喊,个个喊,看不见花碧莲的人也跟在里头喊:“侉大姑娘上了亭子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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