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导这次来老君殿是想拍一点传统秧歌(也叫老秧歌)的资料。但是在老君殿镇只有八十岁以上的人小时候才看过老秧歌重庆南川马牌,就连七十五岁的老伞头、老民歌手刘富荣也只是听说过,而未亲历。因为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新秧歌运动把老秧歌彻底改造了,解放以后就更不必说了。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
在一些非常偏远的山区小村,新秧歌运动辐射不到,没人培训他们新秧歌的程式和动作,他们就依然保留着老祖先遗留下来的传统秧歌。李家墕就是这样一个例外。那是一个偏僻的几乎无人问津的地方,从解放到文革,再到改革开放,各种的文艺思潮都没能侵袭到这里,他们扭的依然是千百年前老祖宗留下的传统秧歌。我是在搜集陕北秧歌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块活化石。
李家墕是隐蔽在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庄。村里地多人少,一色李姓。上世纪二十年代,来了一个姓张的揽工汉给地多的人打短工。因为品性好,人勤快,村里人留恋他,慢慢转成长工,再后来就取得了永久居住权,成了坐地户。老张家第四代出了个人物叫张贺昌,生的四方脸盘,浓眉大眼,从小就人见人爱,十几岁开始就成了村里闹秧歌的一把好手。但是贺昌的心思不在这上,秧歌闹的再好,还不是在这偏僻的干山上沤着?
他有更大的抱负——走出大山重庆南川马牌!中学毕业后,贺昌就出外做生意,先是把家乡的黄豆、玉米倒腾到西安,再把关中的面粉拉回陕北,钱多了,又开始把陕北的煤炭销往全国各地,几年下来就当了大老板。富裕了的贺昌在城里买了房子,但是他忘不了养育他成长的李家墕,每年春节都要回去看望村里的父老乡亲。有钱了,咱闹秧歌。于是传统的老秧歌又闹起来了。日照、月照,探马、马牌子、走犊子(也叫地蹦子)、蛮婆、蛮汉、驿丞官,这些闻所未闻的秧歌角色,让看惯了现代舞蹈秧歌的观众耳目一新。
贺昌给村里人办福利,村里人就选贺昌当了村长。贺昌说:“我一家离开深山了,我不能把大家撇下不管吧!”借着退耕还林的东风,贺昌在我的老家老君殿镇西头征了一块地,盖了七十多套民居,将全村六十来户人家全部搬出深山,在川镇上建成了“李家墕移民新村”。这是十多年以前的事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打他的顺车回西安,才真正认识了这个年轻人。
我说:“李家墕现在就荒废了?”他说:“哪里能荒废嘛,全部造林种草了,还留七八个人,在那里护林、办羊场。”我说留下的人愿意吗?他说大家在新村都有房子,旧村子轮流值守,大家都争着回哩。他开车带着我专门绕道走了李家墕,参观了村里的羊场,果真修的整齐规范。我们去的时候正有两辆卡车停在那里买羊,手里捏的都是一万一捆现金。
贺昌和我从老家到西安说个不停。少半时间他讲他对旧村的规划,造林栽果树,大棚种蔬菜,养殖猪牛羊。多半时间是我向他询问老秧歌的细节。他连唱带比划,让我对老秧歌有了个概括的了解。<br />现在何导想拍摄老秧歌资料,我自然就想到了贺昌。但又想明天就是正月十五,要准备一班大秧歌根本来不及啊。正想着,手机响了,真是陕西地方邪,想谁就来谁。电话是贺昌打的,他请我到南川大酒店去喝酒。母亲一听就不高兴了:“我把扁食都捏好了你又要走?”我说你们先吃,我出去一会就回来了。
李家墕新村的东头是一个很大的广场,周围安装了运动器材,现在是镇上人锻炼、跳街舞和扭大秧歌的场所,新开的南川大酒店就在广场边上。到得那里,大圆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都是镇上五脊六首的人物。上席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给我留的。扫视了一圈,真还没有比我年龄大的,因之就在一片寒暄声中,大大喇喇坐了上席。酒菜俱佳,按照规矩接受敬酒,一巡下来,十几杯下肚,看了个官盅还礼,开始商议秧歌的事。
今年原本没有闹秧歌的计划,结果回来两个年轻老板,说没秧歌还能算过春节?一定要闹!他们慷慨解囊,甩出两万,不够的兜底,一会就把秧歌风给煽起来了。纠首是封轮和小峰,都是我的晚辈,所以见了也不太拘束。 我说省上的何导正在榆林拍摄秧歌,如果咱能恢复一班传统老秧歌,就请何导他们来拍摄。
众人都说就剩明天半天时间,怕来不及准备。纠首说需要什么服装道具,开个单子,明天一早就去绥德采购。我说这就要问贺昌了,贺昌说大家分头准备,半天时间应该可以,只是日照月照没有现成卖的,要自己做。在场的正好有本乡在县文化局当工程师的加亚雄,他说我连夜就回去,明天做好日照、月照捎过来。整个老秧歌就由贺昌担任总导演。
大事已定,放量喝酒。就在我糊里糊涂答应当伞头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报告说下大雪了。众人一听,放下酒杯下楼出外,果真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硕大的雪花还在漫天飞舞。我心里一急,在纷飞的大雪中仰天长啸:“何导呀何导!都准备好了,突然天降大雪,难道就不给咱这次机会了?”何导接到这段雪景中的视频,回电话说:“看来我们不能来了,如果秧歌还能继续,就麻烦你找设备拍摄点资料。”
我原定十五晚上转了灯场,十六一早就返回西安。何导提出晚上拍摄光线不行,要在十六上午拍,我只好迟走半天。老秧歌以彩门前接送秧歌最为精彩,大致程序如下:
先由探马(骑马)出去侦查,回来报告客队的位置,伞头的秧歌是鼓舞自己队伍的士气,命令探马再探。如此三个回合,客队已到彩门,探马的使命就算完成,由主客两队的伞头对秧歌。当天客队伞头是我和富荣二哥,(他因年纪大不能转街,彩门对唱没问题。)主队伞头是马师和成平。
主队成平先唱的是“彩门底下结友谊,相互行上个握手礼。”客队富荣二哥对的是“不用问,不用问,我彩门底下见亲朋,一把将你的手拉定,祝福你健康葆青春。”相互握手后,主队的马牌子出场了,干扰客队不能进门,富荣二哥唱道:“秧歌要进老君殿镇,马牌出来把路挡定,彩门底下把你请,请你赶紧把路让通。”马牌让路以后,又出来翻穿皮袄的地蹦子在客方伞头脚下乱滚。
我即兴一首:“一边走,一边行,看见一个毛个蛋在地下滚,再不要乱滚你站起身,还是咱们重耳川的好后生。”地蹦子起来后,主方出场的是日照,在客方面前旋转。二哥的秧歌是:“东方升起来一点红,腾云架雾起在空,照得大地一片红,万物离开你不能生存。”接着是月照上场,二哥示意我唱,我只能唱点现成的句子:“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昨晚上观了一个平安灯,今年的风调雨又顺。”总以为这些考客队的程序走已经走完,谁知道又出来穿一身红色官服的驿丞官,六十多岁的张元和扮演,摇一把老鸹扇,嬉皮笑脸挡住彩门。
驿丞官本来是由在一根棍上抬着,因为太仓促来不及准备,只好委屈他自己走出来。二哥唱道:“秧歌队正要进彩门,二人棍上抬一个人,驿丞官你把个路挡定,给我们让开能不能?”张元和也是临时上场,热蒸现卖,扇子一煽说:“不能你能!”我只好接唱:“你说不能就不能,再唱个秧歌送人情,驿丞官赶紧把路让通,叫我们人手好进城。”
然后才是双方伞头对唱。三道彩门,每道彩门三个秧歌。
彩门是考验伞头真功夫的地方。相互对唱,可以互相吹捧,也可以发难、调侃,或者开玩笑,但必须要因人而异,掌握好尺度。有的地方对唱互相攻击、谩骂,我以为是不妥当的。
因为马师牵扯点亲戚关系,他平时叫我二姑父,他给我的秧歌是:“我把二姑父来请起,你的那个头彩很整齐,对我的帮助大无比,胜过在清华学三年。”我对的是:“家什一落我开音,高叫马师你细听,虽然说咋们偏一点亲,我心里就是些好弟兄。”
时过境迁,其他三位伞头的彩门秧歌我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我给成平对了一个是:“正月里来正月正,这位伞头笑格盈盈,你好像刘备过江东,要成就一段好婚姻。”
这些内容是我追忆的,为的是老秧歌的程式有个记录。不一定准确,好在何导是摄影师全程跟拍,那是最可靠的。过完彩门已经一点了,我因为与朋友有约,当天必须返回西安。所以急忙和纠首、伞头以及何导一行告别,开车走上返程之路。据说何导又拍了些阵型场面,然后把秧歌拉到怀宁河边,以雪山冰河为背景很热闹了一把。
那时候我已经到达安塞,快上高速了吧。
2019年2月23日于西安城北读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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