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民在哪儿(富民在线)

小编注富民在哪儿：1941年7月1日富民在哪儿，跟随民国曾昭抡博士和他的“川康科学考察团”出发，看民国时的云南四川人文与风光。本文‬摘‬自《滇康旅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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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报中辞别昆明

在一个炎热的晴天，一早八点钟我们就暂时辞别昆明，向北进发。那时候城里已发预行警报，潮水般的市民，业已涌上近郊山头。美丽的昆明，只有西北郊最煞风景。所谓“红山”乃是一片全无草木，满露红土的矮山。

这种光山上，几百年来堆积的坟墓，一个个像馒头一般，紧挤在一处，看来仿佛地面长满了麻子。其中一部分坟墓，业已将棺材他迁，剩下一棺之地，成为人民躲避飞机的防空壕。

我们一群人，混在人潮里面，循着去普吉的大道，开始了几千里的徒步之长征。由大西门五里走到杨仙坡顶，人群已渐稀少。从这不高的坳口，四里下到王家桥，只听见警报机鸣呜地哀鸣着空袭警报。

穿过此村，进入普吉坝子，一望一片广大的稻田，令大地满披一种浓绿的颜色。围着这片田坝，四周却皱起有绵亘的红土矮山。循着蜿蜒的旧日石块路，平坦穿坝子前进，五里到达大普吉。

大普吉是距离昆明城西门十三华里（俗称十五里）的一座村庄，紧靠在矮山脚下。由禄劝一带背木炭来卖的炭背，因为昆明生活太高，来往向来都是宿在此村。

近来昆明陡然繁荣，使这村也变得相当热闹，虽在警报声中，还好未放“紧急”，到此茶馆仍然有茶可喝。许久没有走长路，天气又是那么热，到此已经渴极了。

天生桥

穿过普吉镇前进，路便入山地，一出街口，即循石板路上山。这片红土光山，并不见高。上趋不久，变为相当平坦。一批疏散出城的军队，此时正借此机会，在这片山上举行演习。在距普吉约两里半处，右边有一条土质岔路，乃是去沙浪的大道，那里据说有一口温泉，目下为昆华农校临时校址所在之处。

自此前行，路从陡盘上山。大部分仍循石板路走；不过其中有的部分，路已被大水冲坏。盘山两里半以后，路改右绕山缓上，约一里不足即达普吉后山的山顶。此处地名“水甲箐”，距普吉约六华里。

行人到此，大都停下稍息。这条路上，人马交通，异常频繁，一路来此，途中遇见载货去富民的驮马甚多，几乎可以说不断地碰见。酒、洋蜡、牛皮胶，是一些所运的货品。乘马回家的中学生，带着铺盖行李，对这山野地方，作一种城市人物的点缀。

从水甲箐前进，走石板路下趋，随即陡盘下山。约行两里，翻到对面的山，改由路左绕山缓下。又约一里，复改陡上，仍左绕山走。再一里过一坳口，前去路右绕山缓下，继改左边绕山，陡向下趋。

天生桥

十一时一刻，行抵天生桥（距水甲箐约七华里）。此处为昆明附近名胜之一。平常专诚来此游览，来回需费一天，还感觉非常疲倦。此番就便过此，欣赏美景，倒很便当。在这里路右看见一条小河，与路垂直，自右而来，从下面穿山腹而过，下流成为大营河。“天生桥”一名，由此而来。

河谷殊深，河水奔来，突然没于山下，确是一处值得纪念的奇景。大约当初河面较高，河谷较浅，水在地面流，正如其他溪河一般。后来河谷愈刻愈深，上面经过一种地质变化，两岸岩石搭上，遂成此景。抑或流水渐渐将山中石灰岩蚀透，亦未可知。

路左一大片石灰岩下，有一山洞，深约丈余。炎日中到此一避，倍觉阴凉。附近不远，另有一洞，名观音洞，也是一处名胜。因为时间关系，未及游览。

由昆明来到天生桥，沿途所见各山，全是石灰石质的红土光山，上面几乎连一棵小树都看不见。提及“水甲箐”等地名，想必原来这一带山上，树木一定是很多的。

据本地人说，抗战初起的时候，普吉后山，树木仍然相当稠密。想不到几年工夫，破坏到这种程度。将来如果再造林，不知何时方能成功了。

头村打尖

由天生桥前行，路续下趋。半里余改平坦，随后路右绕山陡下。又半里，复改陡盘下山。在这段路上，开始遇见由富民去昆明的旅客。

昆明供给富民所需的洋货和奢侈品，富民则送来一些必需的东西。成群的小猪，由牧猪人自富民赶来，据说快的两天可以赶到，慢的有时会拖到一星期之久。这些刚刚会走的、极小的小猪，沿途到处躺下来，滚上一身红泥，远看还以为它们的毛真是红色的。

背盐巴的背子，挑扁担的挑子，是一些其他往昆明去的伙计们，盐巴据称自罗次县挑来，所运大约是白盐井的盐。

盘山而下，约半里不足，适才在天生桥所见穿山而过的大营河，此时见在路左。前去路右绕山陡下，左临窄深的大营河河谷下溯，约三里到头村，停下打尖。

头村一名李子坪，仍属昆明县管。由昆明到此，计程三十一华里，俗称三十里。自昆明出发北行，普通第一天总是在此处午餐。

走到此处，附近山上，开始看见有丛林及小树，不像昆明附近一带的一片荒山。为着经济起见，两角钱一小碗的白饭，拿开水泡一泡，一人吃了两三碗，就算将一顿午饭马马虎虎地解决了。

我们此番去会理，大家都是步行。十一个人的行李，用一百六十元一匹马的代价，一共雇了四匹驮马，替我们驮去。正巧这帮驮马的主人唐老板，有事回家，大家搭个伴走。

除这四匹马以外，他还带了十多驮的货物，都是替商人运到会理去的。其中大部分驮的，全是洋纱。据他说，现在驮一驮纱，脚价要一百八十元左右。一百六十元租给我们，还算特别客气。

唐老板可算是一位有产阶级的人。家住在金沙江边，田产每年可以收到两百多担的租，一家已可够吃。另外养着有四五十匹驮马；按照目前的市价，上等马要卖一千八百元一匹，次等也要七八百元。

既然相当有钱，人当然变懒了，鸦片瘾也相当深。赶马之事，他并不管。一切由雇来的一位姓张的哥头，率同他下面的赶马人，代为负责。行路的时候，他一人带着两匹马，轮流地骑，看来比我们神气得多。

马帮动身得早。我们正午十二点左右来到头村，他们到此已两小时，饭早已吃过。不过因为有一匹驮子，在途中丢掉一匹纱，派人回去找，所以还没有走。

向富民前进

十二点三刻，我们自头村向富民出发。下午这一段路，比上午要短些，可是路平好走。头村附近，略见栽有竹子。自村前行，路右续循山边，势缓下趋，左沿大营河谷一片冲田而下。

途中大体循石板路走，略有上下，但大势系循河谷下趋。此刻正是农忙。稻田中妇女多人，正在忙于拔草。兵士二人，走过此处，驻足和她们对唱起山歌来。

十二里由头村走到二村（村在路右），已是富民县境。天热渴极，又不得不停下喝茶，再十里右过三村，河谷冲田顿完。前去河流峡谷中，两岸石山束水，河身石头将水激成瀑流。

平淡的风景，到此得一变换。村子附近，见有西式房屋一幢。约一里半，复见展开有田。在此走过一道跨河石桥，大营河复到路左。（在二村与三村之间，先后曾走桥过河三次。）大营河谷，虽属肥沃，但水流颇急。二村以前，有好几处见河上用树枝拦水作坝；二村以后，则见用石头筑成的水坝。

三点四十分过王家村，距三村约五华里。出村又过一桥，河又到右。六里过沙锅村，再度停下休息。前行复过一座跨河石桥，河又到左。此时路右为一片草地，上面长有“黄骊头”树多株。

这树是在江浙两省相当普遍的树，高大可以遮阴；木材很好，嫩叶摘下可以炒着吃。昆明附近，似乎未见此树，不料到此复见江南植物。据我们以后旅途观察，这树在富民县境，十分显著。往北到禄劝，不久又忽然不见了。云南人将此树，叫作“黄连夹”。

在沙锅村附近，大营河河谷的冲田，展宽成为一片坝子。一路前行，路左沿着这片稻坝走，五里路右走过一座大镇。此镇名叫“大营”；大营河一名，即系由此而来。

自昆明到此，计程六十九华里，方向大体是向西北行。过大营路向左折，向正西穿富民坝子走。约二里余，走双拱大石桥一道，过大营河。再两里余，行抵富民县域（距昆明约七十五华里，俗亦云七十五里）。

富民速写

富民和昆明，距离上不过隔一个马站（一天的路），在文化上却相隔不啻一个世纪。从二十世纪的昆明城来到此地，仿佛又回到十八世纪的生活一般。我们到达此处，是下午五点半光景。行装卸下，略为歇一歇，天便黑了。

夜间此处几乎完全陷入黑暗世界。在微弱的清油灯光下摸索，令我们不禁想昆明有电灯的种种好处。尤其麻烦的一件事，是街上不但没有一盏路灯，连各家店铺的门前，都很少悬上灯笼给行路人行个方便。来此没有别的话说，只有一个“惨”字。

当昆明正在花红酒绿、载歌载舞的时候，这里的老百姓，仍是过着千百年来“日入而息”的旧时生活，老早就躺在床上，寻他们的甜梦去了。街上店铺，本来不多，种类尤不丰富。一到天黑，几乎一齐关门，差不多什么东西都买不到，这样真有点出乎我们的意料。

大营河在富民县城附近，流入普渡河。后者上游称为螳螂河或堂川河，乃是由滇池流出的一股水，经海口、安宁、温泉到此，水势转大，方改称普渡河。

此河大体系向北流而略偏东北，径入金沙江；然而富民县城的主要部分，乃是位在此河北岸。县城四周城墙，依然完整，只是小得可怜。城内街道，实际上可说只有由南到北、大约四百米长的一条南北大街，县政府也就位在这条街上。

走出南门，便到一座横跨普渡河上，八十米长的大桥，桥上盖有木顶，桥身两边摆有摊子，和四川省境所见有些大桥一般。过桥为城外部分，东折即是城外的主要街道。这街为一条东西大街，长五百米左右。按现在情形看来，仿佛要比城内热闹些，但是刚从昆明来，却已经觉得很惨了。

城外（河的南岸）部分，也有一道土砖墙围住。店铺方面，只见有些客栈、马店、饭店、酒铺、布店、杂货店等。理发店全城仅有一家。邮政方面，只有一处邮政代办所，并无正式邮局，电报局更不需说。

城内居然有一所“富民县卫生医院”，倒是难得。城外设有富民县逢源镇中心小学一所。中央军事图书馆驻滇办事处，疏散来此。

全城唯一的宏大建筑，是县府衙门，由此可见前清时代政府的气魄。在这种穷僻的地方，老百姓一走进大堂，不由得他不肃然起敬。倪县长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长者。我们去见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是一件蓝布罩袍。身材高大，说话谨慎，显然是一位循规蹈矩的地方官。

驮马道上的宿站，可以住人的地方，有“人店”与“马店”的区别。“人店”就是普通所谓旅馆或客栈，专门歇人，未备有歇马的设备。马店则以歇马为主体，赶马与骑马人的客人去投宿，多半不收宿费；步行或坐滑竿的旅客，也一样收容，不过要收号钱。

富民县城仅有的几家马店，都设在城外，普渡河南岸。一到此处，同来的马帮，便先找一家熟的马店住下。原来唐老板劝我们住在一起。我们嫌马店太脏，改在一家“人店”宿下。

为着省钱关系，我们住的，是此处一家第二流的客栈，名叫“兴盛客店”，每人“干号”（自己带铺盖睡一夜的宿费）不过五角钱。

这种旅店是不供给伙食的，连叫主人代办也不肯，上街吃饭又太贵，于是我们只好自己买了菜来，交给老板娘，请她代为做菜煮饭。还好米可由店子供给，按价卖给我们，用不着自己上街去找，要不然就更麻烦了。

这样在离开昆明的第一天，我们就饱尝这条路上的生活。麻烦虽然麻烦一点，经济倒很经济：十一个人一宿两餐，一共不过费去二十六元。